摘要
70年后，我们再次踏访了一些解放上海、接管上海的关键之地。岁月沧桑，这些留下关键足迹的地标却一直没有停止对那段传奇的诉说。
文
刘朝晖
70年前，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主力对国民党军重兵据守的上海进行城市攻坚战，以“瓷器店里打老鼠”的作战方式和大无畏的革命牺牲精神，让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终于完好地回归到人民手中。70年后，我们再次踏访了一些解放上海、接管上海的关键之地。岁月沧桑，这些留下关键足迹的地标却一直没有停止对那段传奇的诉说。
丹阳的23个日夜
▲江苏丹阳总前委旧址纪念馆。
解放接管大上海的足迹，始于江苏丹阳这座小县城。
年4月23日，距离上海数百里之外的苏南小城丹阳解放。时任总前委常委，第三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的陈毅，与时任总前委书记、华东局第一书记的邓小平分别于5月3日和5月6日由南京来到丹阳。刚刚获得新生的古城丹阳成了我党我军解放和接管上海的大本营。随后，成百上千的干部接到通知，从各个解放区奔赴丹阳集中，准备参加上海的接管。小小丹阳，会聚了8名中共中央委员、候补委员以及党、政、军、财、文各界精英和接管人员、警卫部队3万多人。上海第一份党报《解放日报》在丹阳创刊，各类接管封条、任命书、印章、大量的文件及宣传材料也在丹阳印制。
丹阳总前委旧址于年1月落成，当年2月正式对外开放，目前是江苏省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国防教育基地。前称名叫戴家花园的丹阳总前委旧址，是一幢两层高的青灰砖墙小楼，邓小平、陈毅铜像屹立一侧。楼上楼下两间不足7平方米的房间，便是邓小平、陈毅二人卧室。与戴家花园一街之隔的城河路61号小院，是一座雅致的两层小楼，粉墙黛瓦红窗棂保存完好，这里就是当年华东局财经委办公地址。而当年邓小平、陈毅经常散步研究工作的海会寺，如今则是丹阳市委党校所在地。车水马龙的丹阳东门万善路上，可以看到美丽的万善塔。
当年就是在戴家花园，总前委明确了在军事上不使用重武器，保证上海这个大城市不被破坏的重要精神；讨论了上海地下党如何配合解放军进攻上海、接管上海等一系列重大问题。在此期间，总前委与中央军委的往返通电，与三野指挥部、各兵团的通电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5月4日至6日，华东局专门召开了有各部委名干部参加的接管上海会议。在陈毅发表讲话后，干部讨论了入城政策和入城纪律。陈毅严肃地强调两条：一是市区作战不许用重武器，二是部队入城后一律不得进入民宅。陈毅坚持说：“我们野战军的野到了城里可不能野，这一条一定要无条件执行，说不入民宅，就是不准入，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送给上海人民最好的‘见面礼’！”
从进入丹阳开始，陈毅便正式进入了他将要上任的上海市长角色。在这座小楼里，他亲笔签发了上海市军管会的第一号命令。5月23日，总攻上海市区之日，还是在这座小楼里，他给担任进攻任务的九兵团27军军长聂凤智打电话，郑重叮嘱：“一定要军政全胜，一定要把人民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从陈毅、邓小平同志先后到达丹阳开始，到当年5月26日邓小平率总前委、华东局机关离开丹阳进驻上海为止，总前委在丹阳共停留23天。23天里，完成了思想准备、组织准备、事务准备、物资准备、军事准备、新闻接管、人民币准备、社会文化经略等八个方面的全方位准备工作。
两幢依旧还在使用的教学楼
▲华东政法大学交谊楼。摄影/沈琳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刘统《战上海》一书出版后，今年3月，他就携带新书到华东政法大学交谊楼，给华政同学上了一堂生动的党课。这座在上海解放过程中有重要意义的教学楼，至今仍在使用。
年5月26日，陈毅带领华东局机关和接管干部队伍，从江苏丹阳乘火车到南翔，他和华东局其他的领导同志张鼎丞、曾山，秘书长魏文伯，从南翔乘着吉普车直接来到了沪西苏州河畔的圣约翰大学，而这里的交谊楼，也成为了“解放上海第一宿营地”。
年12月落成的交谊楼，离校门仅米，是为纪念当时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航济已故夫人——圣玛利亚女校首任校长黄素娥女士而建造的。全楼为两层钢筋水泥和砖木混合结构，大屋顶四角皆为曲线形，整幢建筑富丽堂皇，是当时学校著名建筑之一。陈毅之所以选择圣约翰大学作为进入上海的第一落脚点，据分析与圣约翰大学在沪西的地理位置和地下党组织力量较强不无关系。这里紧靠淞沪铁路和苏州河，交通便利。年，圣约翰大学学生曾在中共地下党圣约翰总支部的领导下，开展了旨在“反美抗日”的学生抗议运动。
从5月26日凌晨进驻到下午离开，陈毅在这里仅停留了24小时不到，但交谊楼却记录下了解放上海的这段不平凡历史的难忘一刻。交谊楼如今是华东政法大学的会议中心，同时也是上海重要的文化保护建筑。距此不远的原淞沪铁路的位置上，已经成为了上海架空建设的轨道交通3号线，轻轨列车隆隆驶过，仿佛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
现今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区的工程馆，则是华东局机关进驻上海第一天的驻址。年5月25日夜到26日晨，华东局机关和接管干部队伍由丹阳乘火车到南翔，又由南翔分批乘汽车进军上海。刘统透露了这样一个细节，当时陈毅问新任的上海市政府秘书长周林说：“接管上海市政府的队伍先进驻哪里？你熟悉。”周林说：“先进驻徐家汇交通大学，然后分头接管。”当时下着细雨，道路泥泞。车队到达交通大学，没有占用师生宿舍，而是住在二楼讲堂，度过了进入上海的第一个夜晚。
建成于年的交大工程馆是一座现代装饰艺术风格的建筑，其设计者是建筑大师邬达克，是艺术装饰风格的早期代表。交大工程馆不仅留下了接管上海的历史足迹，也忠实地记录了近现代中国工科高等教育的发展历程。现今的工程馆，一层是锅炉房、机械、水力、金工、材料、电气和标本等实验室，二层是教室、绘图室、演讲厅、仪器室、模型室和教授休息室等。年暮春的上海交通大学内，记者所见，这座教学楼也仍在使用。年轻的学子们在绿树浓荫中穿行过来，进入教室，憧憬着未来。
▲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区的工程馆。摄影/沈琳
昔日敌据点如今入商圈
年5月27日，解放上海市区的任务只剩下东北角杨树浦一个地区了。国民党的青年军第21军师的八千多守军，据守着发电厂和自来水厂，尚未放下武器。为了不影响市民的正常生活，解放军期望能不动枪炮的方式解决水厂的国民党军队。
就在27军军长聂凤智等人为既要消灭敌军又要保护水厂而伤脑筋之时，陈毅司令员和华东局的负责同志来到了指挥部。聂凤智中将曾回忆：陈毅司令员问清了敌人的番号和指挥官后提醒说：“若是敌人的副师长许照在指挥的话，你们可查找蒋子英的下落；他一定住在上海，过去曾在国民党陆军大学任过教授，许照是他很要好的学生。此人历史上有过罪恶活动，这正是他立功赎罪的时机。”陈毅司令员这一席话像把钥匙，一下把这个难题给解开了。
聂凤智一个电话找到了蒋子英，蒋接到解放军的电话后，很配合地拨通了许照的电话进行劝降。当日下午，许照的部队没有放一枪，全部放下了武器，自来水厂未动一枪一炮就安全地回到了人民手中。实际上，整个上海战役中，水电照常供应，堪称城市战争史上奇迹。
杨树浦水厂于年落成送水，在建造中，当时的工部局将中国古典建筑的装饰风格融入西洋式建筑，在上海工厂建筑中极为少见。如今走过杨树浦路，杨树浦水厂最弹眼落睛的，还是一字排开的英格兰古城堡式的铁锈红的建筑，这里已经是上海自来水科技馆。这样一片美丽的建筑，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水厂，曾一度处于战争阴云的笼罩下，所幸的是最终有惊无险，完好无损。
发生过数千国民党守军投降的，还有在虹口的原淞沪警备司令部。90高龄的上海警备区原副政委阮武昌回忆起自己亲历的上海战役，对淞沪警备司令部这场战斗仍记忆犹新。他回忆道：“26日，我们就到达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就是汤恩伯的地方。但这个时候，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司令汤恩伯已经跑了。”据阮武昌说，当时司令部里还有七千多国民党官兵。“很乱，一下子，光我们一个排，就抓到多人。”经过一夜奋战，多个敌人全部投降了。
阮武昌记忆里的江湾路1号上的淞沪警备司令部，现在是四川北路号。这是日本侵略者年建造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本部新楼，是日本帝国主义在上海的重要据点和指挥部，也是抗日战争胜利前日本侵略军在上海的大本营。建筑占地约平方米，军营中间是平方米的操场，整个建筑，远观如航行在海上的军舰。这幢大楼，如今是部队某部所在地，这幢大楼对面就是海军医院。这座昔日的敌军据点，如今已经是繁华的四川北路商圈的一部分了。
▲杨树浦水厂。
从国宾馆到吸引八方客
陈毅离开圣约翰大学交谊楼，即前往三井花园。这里就是现瑞金二路上的瑞金洲际酒店（瑞金宾馆）。瑞金宾馆东起瑞金二路，西至茂名南路，南接永嘉路，北到复兴中路，横跨整整一片街区，建成于年。在20世纪20年代初，这儿是旧上海地产家和金融家马立斯的花园别墅，被称之为马立斯花园，占地7公顷的大花园内绿草如茵，参天巨樟如盖，房屋都是欧陆府邸式样，高大宽敞。花园里还坐落着不同风格的亭子、葡萄架长廊及大理石喷水池等，流连其中，让人恍若来到一个闹市公园。由于种种原因，年马立斯将其别墅东北部的三幢楼卖给了日本的三井财团，从而易名为三井花园。
年5月28日，中共华东局、华东军区的首长及机关各部先后陆续到达这里，三井花园也变成华东局的机关驻地，由此成为共产党领导人民解放军解放上海后第一个党政军机关的入驻地。华东局第一书记邓小平和新中国的第一任上海市市长陈毅的家也曾安在这里，都曾住在现在的4号楼。这里后来曾为国宾馆，接待过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20世纪80年代又改名为瑞金宾馆。
对于绝大多数上了岁数的上海人来说，瑞金宾馆曾是这座城市中最神秘的场所之一。上世纪80年代后，这座高墙内的国宾馆开始对社会开放。年后，瑞金宾馆内的楼群陆续列入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名单。现如今，瑞金洲际酒店依然以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和老式的砖墙、摆设，吸引着四面八方的客人，把人带回久远的年代。不过比起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解放故事，那些奢华的细节显然都无足轻重了。
▲瑞金洲际酒店（瑞金宾馆）三井花园。摄影/沈琳
国旗初升处静待综合改造
年抗战胜利后，旧上海市政府搬迁至原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大楼办公。年5月25日，上海市区苏州河以南部分的防务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接管，中国共产党接管代表与时任国民党上海代理市长的赵祖康商谈交接事宜。在此之前，市府大楼里已经由一支中共地下党组织领导的队伍，组成了25人的“市府大厦纠察队”，为保护大楼和资产完成顺利交接，做出了独特贡献。
5月26日下午，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进了这座楼里，全面接管警卫工作。中国共产党代表、新任上海市政府总务处长熊中节持陈毅手谕来到上海市政府，通知赵祖康，中国共产党将于28日下午与国民党上海旧市政府举行交接仪式。5月27日下午，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在这座大楼里成立，并发布公告，这也是上海市军管时期的最高军政权力机关。
坐落在今江西中路与汉口路、河南中路与福州路之间的上海工部局大楼，于年动工兴建，年11月16日投入使用。其建筑占地平方米，建筑面积平方米，共有多间办公室，由建筑师丹拿设计。整幢建筑为钢筋混凝土三层结构，局部四层，年时全部加建至四层。建筑沿上述四条马路呈周边式布局，环绕成一个内院。正门为凹面扇形门廊，上为平台，可以用于观景检阅。大楼内部亦耗资不菲，走廊过道和墙壁都采用大理石或者彩色釉面瓷砖。主要入口和通往董事会会议室的楼梯则采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办公室一般铺设杨松、柳桉木地板。内部所使用的卫生设备、电梯、热水汀都为进口名牌，价值不菲。其规模之大、建筑之豪华、设施之先进，在当时为远东之最。因为外墙使用花岗石筑成，所以被市民俗称为“石头房子”。大楼建成之际，爱因斯坦还前来演讲。
年5月28日下午2时，上海市政府大楼上红旗飘扬，戎装整齐的解放军战士与戴着红袖章的人民纠察队在门口庄严肃立。新任上海市市长陈毅偕同副市长曾山、潘汉年、韦悫，在上海市委副书记刘晓、上海市政府秘书长周林等人的陪同下，乘小汽车到来，由大楼正门进入办公室，参加正式接管上海市政府的仪式。
在这幢大楼的2楼号房间，就是约有80平方米的市长办公室，房间是扇形的，东面是落地窗户，一张大办公桌对着门摆在正中，桌上是雕花台灯和几部颜色各异的电话，地上是深红色的地毯。这里，上午还坐着国民党的最后的代理市长赵祖康。此时，已重新打扫得干干净净，虚席以待中国共产党上海市长陈毅的到来。
时任上海军管会副秘书长、上海市人民政府秘书长的周林曾回忆：“在约有八十平方米的市长办公室内，陈毅坐在市长办公的座位上，周围坐着潘汉年副市长、淞沪警备区司令员宋时轮和我，以及沙千里、周而复、刘丹等人。由熊中节引进赵祖康代市长，对着陈毅市长坐下。陈毅市长既爽朗又轻快地宣布举行接管旧市政府的仪式，由赵祖康代市长将旧市政府的两枚印信上交陈毅市长。”周林说，“陈毅市长简短地致词说:‘赵祖康先生率领旧市府人员悬挂白旗，向人民解放军交出旧市府关防印信，保存了文书档案，这种行为深堪嘉许，期望今后努力配合做好市政府的接管工作，并请赵先生在工务局担任领导。’”
陈毅随后到会议室召开科局长大会，对旧上海市府公职人员说出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语:“今天上海已变成人民的城市，我们接管上海就是要建立人民政权，改造旧上海，建设新上海，是人民政府的根本宗旨。”他语重心长地勉励大家:“各安职守，努力学习，改造世界观，为革命多作贡献。”
这一天，陈毅庄严宣告上海市人民政府的成立，上海市人民政府同日也正式在这幢大楼挂牌。从这天起，上海市军管会委派的接管代表们，对上海各系统部门的接管工作就开始有条不紊地铺开了。作为接管上海各项工作的中枢机构，上海市军管会在这幢大楼里发出了一张张接管公告和一道道接管命令。
年10月2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在此举行升国旗仪式。大楼门前张挂着一幅一人多高的毛泽东肖像，同样引人瞩目的还有悬挂在大楼顶端那颗硕大的红星、正在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以及二楼平台上一排面对红旗行注目礼的军人的背影。这一升旗仪式昭示着新生的上海正在迎接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其背后的工部局大楼，已然成为新中国国旗在上海初升的历史时刻最好见证者。
年，上海市政府从工部局大楼搬出，迁入外滩原汇丰银行大楼办公，此地继续留作部分委、办、局办公用房。年，此地建筑被列为上海市第一批优秀历史建筑和市文物保护单位。年2月，上海市黄浦区街坊保护性综合改造项目启动，原工部局大楼作为项目核心建筑启动了保护性综合改造前期工作，计划在年大楼建成一百周年时让它重焕新生。未来，该大楼将成为办公场地，广场将向公众开放，市民游客可在此休憩、锻炼。
5月19日的下午，陈毅长子、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原会长陈昊苏、粟裕长子粟戎生中将来到上海，纪念70年前的伟大时刻。陈昊苏还特地来到街坊保护性综合改造项目现场。
在将晚时分，外滩与陆家嘴灯光交相辉映之际，旧楼无言，只是看着一代代中国人缔造着传奇。
▲陈毅之子陈昊苏重回陈毅当年办公室。摄影/沈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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