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我们这座小城有两股黑恶势力,一股叫“全真七子”,另一股叫“十一罗汉”。
一个下午,“全真七子”的老大拿着一把“撅子”枪,一枪打烂了“十一罗汉”老大的腿。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十一罗汉”老大的血早就流干了,“全真七子”的老大也跑路了。
负责办案的是个狠角色,叫王自强,曾经为了破案,他把犯人的指尖给拔了。
但小城流传最广的狠事,还是他接下来的做的:
在追查“全真七子”老大的途中,他抬手就把身边的同事给毙了,灭口。
1
当街杀人的“全真七子”的老大叫做朱晖,他爸是个领导,检察院的朱检察官。
其实抓领导家的儿子远比抓歹徒简单。
朱检在市里官声很好,每次儿子惹事他打的也狠,因此这次所有民警都猜老朱肯定不会干包庇儿子的糊涂事。
有人甚至说用不着多久老朱能捆着鼻青脸肿的儿子来刑警队投案。
不过案件太大,为保险起见,大约6点多,天色全黑时,王自强还是带着两个民警在“水头山”朱检察长家附近守上了。
老夏他们都说了,开了枪后朱晖就往家方向去了,王自强想着小子肯定是知道自己这下麻烦大了,找父亲求助。
王自强他们都没有穿警服,三个人就在水头山山顶一个小凉亭坐下了,这里位于这片干部大院最高点,一抬眼就能看见“朱检”家的大红铁门。
他家就这一个门,四圈院墙上扎满了绿色的啤酒瓶茬子。
两个多小时后,接近8点多,朱检打着手电开门了,他冲着凉亭晃了晃光柱。
王自强知道朱检是明白人,肯定已经猜到刑警队守候多时,也没什么好包庇了,估计就是让兄弟几个把这个败家儿子带走。
“那混蛋小子闯完祸到家门口了,但是没进来,现在不知道躲哪去了。”朱检对王自强说。
老领导提起儿子已是老泪纵横,不停抹眼泪,他说这孩子就算是跑了也没地方可去,估计半夜会回来,你们也别在外面受冻,我就陪你们在客厅等他回来。
“他要是拿着那撅子回来的,你就把他就地正法吧!”朱检刚说完,一行老泪又下来了。
看见老检察长这幅模样,王自强哥几个有些不忍,就都在客厅坐下等朱晖回来投案。
刑警当然也不是傻子,他们在蹲守水头山的同时也派了人去火车站,重点就是找一个穿着牛仔服,小分头带着方眼镜的小青年,同时还交代了兄弟们,他手上有一把撅子。
这一坐就快天亮了,始终没见朱晖回来。
王自强的疑心越来越重,当时的他才36,也是队里最精干的刑警之一。
怎么都感觉不对劲的王自强在朱晖家院子里踱步,他看老朱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院子里另一侧朱晖的房间门虚掩着。
王自强晚上刚到朱家时曾经打开那屋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所有陈设都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此时的王自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轻手轻脚地再次进入朱晖的房间,他打开了衣柜——空的!
这小子肯定回家收拾完东西跑了!姓朱的老东西是在故意拖时间!
王自强脑子一阵炸雷,但是他到底是老刑警,马上冷静下来。
从朱检的“表演”上来看,这就是一条老狐狸,此时兴师问罪他肯定又是一通表演,说自己教子无方,儿子跑了都不知道之类的废话。
王自强把兄弟们叫出门,直到下了水头山才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大家都气得要死。
王自强给队长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兄弟们去吃早饭,一夜过去,朱晖肯定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既然给足了面子你老朱不要,那就不能怪刑警队不念旧情了,王自强摸了一把腰上的“五四”,长长吐了口憋了一肚子的浊气。
2
分局领导一开始的态度是软处理——“劝投”。也就是缓一缓,再好言相劝,让朱检察长带儿子回来投案。
公检法一家亲,你“朱检”说不定以后调来分局当官,互相给个面子,没必要闹僵。再说,喜哥和“十一罗汉”就是流氓团伙,迟早也得挨收拾。[1]
不过负责刑警王自强坚持已见,他说从朱检的表现来看,是铁了心要包庇儿子,劝投没用。
和这“老狐狸”说的越多,他越了解案件细节,帮儿子减轻罪责就更有把握了。
王自强提出了另一条思路:喜哥几乎是被当着十几人的面枪杀的,目击材料太丰富了,不着急取,最要紧的是把“全真七子”其余几个传唤到案。
大家更不理解了,不是应该抓紧落实固定证据吗!目击证人越多,脱罪越难,这点道理哪有警察不知道的。
王自强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警校毕业生了,这时的他表现出了一个老侦查员的精明老辣。他提出朱晖身负一条人命,还揣着一把枪,不把他逮住,天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朱晖匆匆忙忙回家估计也就拿了点衣服和钱,他一个“官二代”根本没什么谋生能力,老爸朱检也不会这么快给他筹多少钱,这个老狐狸阴得很。
所以朱晖此时不管逃去哪,经济来源应该只能靠那群狐朋狗友。
这理能服人。
而摸清朱晖去向,该传唤谁大家很快就达成了统一意见——第一个,猎枪主人,“胖马”。
胖马是有工作的,他在区政府大院开车。老大朱晖的案子出了后,胖马吓得不敢上班,就在家呆着。
案发后第三天上午,胖马坐进了我们刑警队的铁椅子。据说胖马是被三个人架上警车的,他当时抖得连路都走不好了,完全不像“丹阳子”。
“小马,知道吧,你的枪打死人了。”王自强面无表情地翻着面前的卷宗说。
“王叔,得赔多少钱......”胖马的小眼睛一触及王自强的目光,马上缩了回去。
王自强告诉他并不是来刑警队就代表要进看守所,只要你说出朱晖去哪了你就可以回家了,杀人的是朱晖又不是你小马。
“哎呀我X,朱晖他借了我一万块钱,说是去临沂投奔那边的朋友了!”胖马一听说没事,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就像菜市场案板上一滩松弛的肥肉随时能流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卖了老大。
胖马说“全真七子”中最小的那家伙生性顽劣爱惹事,被父母送去当兵,听说驻地就在北方一个城市,朱晖肯定是投奔他去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篇短短的笔录做完后,胖马走出刑警队。他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区政府继续开车了。
王自强说自己简直就是小马的救星,要不然这个小胖子迟早被吓出心脏病。
王自强破案发现有了线索,接下来肯定赶去临沂。不过,领导原定的由王自强带两个人过去的方案在大会上竟让王自强自己给否了。
“自强!你搞什么鬼!一开始劝投不让,现在问出线索了出差也不让!”副局长生气了。这个案子里,王自强确实太任性了。
“榆木疙瘩供上三年都能生出点仙根儿,”王自强解释说,“全真七子”大小都有“二代”背景,他们虽然有的顽劣,有的胆小,但是这些人都不是傻子,更别提他们是大院子弟。
胖马既然敢和我们说了朱晖的下落,极有可能回去后就和朱检说自己在刑警队被“严刑拷打”之后说了朱晖的事情。
一方面极可能朱检暗中泄露排查给儿子,一方面即使朱晖被抓,朱检至少还可以大概率演一出苦情剧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王自强自己的方案不是不去当地,而是多人去,几组人马去,以当地为中心散进该省各地,再逐渐缩小排查范围。“即使朱检知道我们去了,也弄不清楚哪个是真的抓捕组。”
之前这个案子的侦查调子就是王自强定的,也是因为舍弃取证直接审“胖马”,很快得到了朱晖的逃向,大家对王自强自然多一分信任。
局长决定尊重王自强的侦查意见,一支10人的侦查队坐上开往外省的火车。
3
王自强当时36岁,不是转业军人,也没有高学历,全凭死干在整治时期立下战功赫赫,正处于提拔的紧要关口,这次他似乎铆足了劲要大出风头。
所有人都以为到达之后,大家会公对公地找到军区,搞清楚当兵的“全真七子”老七在哪个驻地,直接去排查就成了,但是王自强的做法再次大大出乎队友的意料。
当晚,在一个小招待所,王自强说大家集合开个短会。
其他人到齐了,大家惊奇地看着王自强端着一个铝盆走进屋。
“抓阄分组,”王自强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的撕起了纸,“两人一队去附近的几个区县排查,明天就出发。”
王自强的目的太明显了:刑警队和检察院关系很近,很多民警与检察院的人都私交甚好,你们中会不会有人偷偷给“朱检”报信?
另外,朱晖作为检察长的儿子,这个案子里有些“替天行道”的味道,你们这群人在抓捕中会不会漏气不给力?
“王自强你什么意思!”一个年纪稍大的老民警高声质疑。
老民警道出了大家的不满:这次抓的不过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二代”,和之前抓捕一些穷凶极恶的混子根本没法比。
而这种排查的活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干,朱晖一个南方人在北方首先就是语言不通,他只能在朋友驻地附近徘徊,那么一个扎眼的角色浮出水面就只是时间问题,有啥难度!
王自强在这个案子里本来就表现专断,如今搞起了一言堂。说难听点,你王自强是在用朱晖的脑袋和朱检的前途来给自己的仕途铺路。
“我这么安排也是得到了分局的认可。大家都是兄弟,都想把朱晖早点抓获归案,如果得罪了大家,过后我王自强一定摆酒赔不是。”
王自强把做好的签儿放进铝盆,然后对着大家站起来,鞠了一躬。
有分局领导背书,再加上王自强如此诚恳,都是为了工作,而且朱晖案至今每一步人家都判断对了,安静了一会儿,这就没人再提意见了。
五组人马很快分好,王自强与李新春抽到了一组。
王自强和李新春的组合也比较合理,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刑二队老侦查员,平时关系不错。
李新春工作也快十年了。他眉毛英挺,像极了《射雕英雄传》演郭靖的黄日华,人也老实,比起王自强的张扬,他就是一个不打折扣执行命令的“老黄牛”。
李新春是转业军人,文化程度不高但很义气,半夜看守嫌疑人的累活他时常都抢着干,他说自己办案虽然差点,但是看人的活还是能干的。
久而久之,第一轮审完后,夜班就交给李新春和联防队员都快成约定俗成了。守夜最辛苦,警队上下没人不念他的好。
那晚王自强和李新春两人喝了顿大酒,第二天就坐上了火车。
在附近一个县,通过当地公安局和派出所了解,两人很快获悉近期确实有一支陆军部队在附近拉练。
在确认了王自强和李新春的身份之后,一个乡派出所民警就提到了一个南方口音的“牛仔男”。
“就是这个‘汉奸头’!”村干部就看了一眼朱晖的照片就认出来了。山东老百姓真淳朴,在这些村民看来,这个留着小分头,打扮的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实在太惹眼。
村干部说,这个“汉奸头”是一两个星期前来到本村的,自称是来旅游的大学生,借住在一个村民的空屋里。
那房主则说小伙子看着文质彬彬的,拎着个包,不像个坏人,顶多就是穿得和大多数蓝灰袄子打扮的村民不太一样。
王自强猜测这个“借住”实际上朱晖花了大价钱的,按当时常理,村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个陌生人,起码的戒备还是有的,怎么可能还说他“不像个坏人”之类的好话。
但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把朱晖给抓住带回去,重要的是他拎的包里有没有那把“撅子”。
4
什么时候抓人最好——这问题估计只属于警察。
肯定不是睡觉的时候。王自强知道很多背着人命的凶犯会把凶器藏在被窝里、枕头下用来壮胆,他们睡眠很浅,也肯定不会在乎多添一条人命,晚上去风险反而更大。
两人一合计,决定中午饭点直扑朱晖,那会儿朱晖不是在做饭就是在吃饭,“撅子”贴身的可能性最低。
那个农家小院的地形完全符合王自强的所有预期。一个独立的瓦房,一扇木门,村民说屋里很小,除了一个灶台和床之外别无他物。
于是,距离喜哥被杀半个多月的那个中午,王自强和李新春来到了这间农宅门前。
两人都穿着蓝色棉袄,扮相普通,王自强右腰插着一把黄牛皮枪套的“五四”,为以防万一,枪已上膛,击锤张着,拔出来就能打。
木门虚掩着,细听屋里发出碗筷碰撞的声音。二人放下了心。
王自强伸手推门。
门开了。正是朱晖!
这位“全真七子”老大此刻正坐在一张木桌前吃饭,听见门响,一回头,当场僵住,手里还拿着个大馍停在半空。
“小朱,事儿已经出了,跟我们走吧!”王自强叹了口气,缓缓地挪动步子,说的语重心长。此时的他倒像个劝逆子回头的父亲而不是个刑警。
“你爸跟我们说了,回来认错吧。我和你王叔不为难你。”李新春也配合道。
朱晖原地愣了好几分钟。王自强就那么站着,也不打算再做什么。
其实王自强心眼里挺看不起这帮“二代”,他们平常就会给家里惹事,再让父母托关系花钱摆平,一事无成。
如今这个检察长的公子哥为点芝麻小事酿成大祸,连逃跑都这么没技术含量,投奔的对象无非就是平时一起玩的那帮子人,一抓一个准。
“我错了,王叔。”缓了会儿,朱晖才放下大馍,认真地说。他显然认得王自强。随后他缓缓站起身,举起手,头压得很低。
王自强又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表现“痛心疾首”。他从口袋里摸出手铐。
李新春站在王自强身后,时不时往后瞧一眼,似乎是怕引来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