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乘了三川五大堡的优美传说的翅膀,在这个绿菌菌的春天走进了一座古老的城——丹阳公主的丹阳城。我无法相信在我熟稔的民和三川五大堡,竟然还有一方我从不知晓的土地,何况这土地还隐藏着一个吐谷浑女儿和她美丽的人生。我看到这繁华的城里车马往来,房舍依次,城的一方有一座华彩的庄廓,里面住着英姿爽的丹阳公主。
其实,那一刻丹阳公主正拖曳着碧绿色裙裾,轻声哼唱着《阿里玛》,在门前的核桃树下荡秋千。荡呵荡,青春和青春季节里芬芳的情怀一同荡漾,憧憬和憧憬岁月里羞涩的笑靥悄悄绽放。我甚至看见她走下秋千架,走向她自己温馨的闺阁,四周的墙上挂着她亲手绣的五颜六色的荷包。有一枚心形荷包上绣着一只红艳艳的梅,梅枝上落了一只乌色的鹊,这枚耀眼的荷包下端垂着一束金黄的丝穗。西天的晚霞亮亮地映照着城里温暖的人们,丹阳公主捧起那枚垂着金黄色丝穗的荷包,对着晚霞出神,她和她的城一同沉醉在那个宁静的黄昏里。
什么地方有狼烟升起,城在人群的惊慌中凛然孤立。城里的公主来不及挂好那枚精致的荷包,外敌的刀枪声已隐隐传来。一场战争就突然地逼近了这座宁静的城。我站在残破的城墙下对着传说想,应该有一个大哥、一个骁勇的大哥,持刀守在妹妹的闺阁前,丹阳公主应该是那个幸福的妹妹。但我相信扔下荷包提起宝剑的丹阳公主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还需要一个大哥的帮助,她是风里雨里亲自闯过来的女性呵。我看见了公主挥手,那是一个女子的号召,我看见了城墙下男男女女为这一挥手而振奋的景象:弓箭、土炮、弹弓、抛儿石转眼间摆满了宽阔的城墙,家家户户蒸起了助战的大馒头,往日的袅袅炊烟亦如战火硝烟飘散在城郭内外。激战,一场接着一场,女领袖的城岿然不动。断水、断粮,城里的人在饥渴面前看一眼他们坚固的城,个个奋然。激战,七七四十九天的激战呵,外敌疲惫的思乡曲断断续续地响起时,城里的人却在饥渴中沉沉睡去,长眠在激战的间隙……
川里的风吹起公主的长发,有一滴女儿泪缓缓滴落,渗进城墙上绵绵的黄土中。城堞前的公主对着那些远离故土来惊扰异乡人的外敌长叹,公主的叹息在宁静的星空下久久回荡,外敌的刀枪纷纷跌落在悲壮的孤城下……是哪方神灵看见了这个三川女子扼腕长叹的身影?是哪方的神灵慈悲为怀托起了这片土地的一线希冀?传说里一只金风凰自远天翩翩飞来,瞬间驮起了泪水汪洋的公主飞向远方……
公主真的就那样飞向远天了吗?她的千年万年的城还安详地挺立着,房屋可以焚坍,街巷可以覆没,而城却在风风雨雨的岁月里坚固地挺立着,公主慧眼抚模过的黄土城墙,经风历雨,苔藓累累。城里的彩陶瓦罐以碎片的方式重新组合。甚至当城终于化作一片肥沃的良田后,犁地的老农还能捡回一枚古钱、一粒翡翠。我的奶奶在70年前做小姑娘时,她的娘家爹就从城的沃土里刨洋芋时刨出过一枚精妙的“月贝”。奶奶还告诉我,缀在我发辫上的那枚月贝就是从丹阳城里捡来的。我惊奇于奶奶的话,天哪,我身上一直就戴着丹阳城里的东西,而我竟不知有个叫丹阳的公主和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城。我惭愧而伤感地抚摸着这枚放射着乳白色微光的月贝,手心里却传来丝丝悠扬的声音:
卡然卡吉盖
卡然卡吉盖
在渡过那宽阔的黄河时
如同针眼里透出来一样
从姑娘的眼眶里
泪水不住地流淌
这熟悉的歌谣如此真切地回响在我的耳畔,丹阳城里来的月贝呀,是你的神奇在播撒着这支歌吗?其实,月贝和歌都早已生长在我的心里。我不敢妄想这枚月贝曾佩在丹阳的发间,但我相信丹阳也一定佩戴过这么一枚精致的月贝……
我感到有一种力量把我推到了城墙根下,我抬头仰视那覆盖着苔藓和青草的墙壁,发现那里也零零星星地伸出一角一竖的碎陶片,我伸手摘取这生长在城墙壁上多年前的陶片,摘呀摘,好像摘果实一样地兜了满满一手绢的陶片。这冰凉的陶片仿佛一些冰凉凄冷的目光在我眼前盘桓,禁不住这目光的注视,我仓皇地走出这宁静的城。猛回头,方方正正的城依然凛凛然。我感到自己渺小下去,渺小成一滴滴的泪,在自己的嘴角咸咸地流淌……泪眼模糊间,我看见了一方石碑,是青海省人民政府年立的省级文物保护的石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丹阳古城”。
文/吕霞
刊发于《青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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